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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的士歌手”余波:拉活儿23年,方向盘里藏着故事也藏着歌儿

2018-04-12 新京报

挣得少?那没关系。人活着得有够。我顿顿吃鲍鱼是吃不起的,但顿顿吃带鱼我就吃得起了。


全文3993字,阅读约需8分钟。

▲的士歌手余波。受访者供图


新京报记者 张维 编辑 胡杰  校对 郭利琴


余波这几天又火了一把。他参加了一档综艺节目,现场分享自己又开出租又唱歌的故事。


余波是一名北京的哥。开出租车已经开了23年,他每天奔波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,逢人就能侃起“老北京内九外七皇城四,九门八点一口钟。”四九城里的每一根毛细血管、故事传说、美食美景,都收藏在他的方向盘里。

 

聊到兴起,他会唱上一段:“天还没亮披着第一道的晨光/用六十迈的速度走在那柏油路上/漆黑的夜载着星星载着月亮/让那城市中的霓虹变得更加明亮/我们是的哥……”

 

这是余波的原创歌曲《我们是的哥》。2006年,他因这首歌走红,还出过一张翻唱专辑。十多年过去,余波从的哥变成的叔,但还在开出租。他说,开车和唱歌,这两件事他都喜欢,都不能扔,他要当司机里唱歌最好的,歌手里开车最棒的。



这些年,51岁的余波透过前挡风玻璃见证了北京三环、四环、五环、六环的建成,也和深夜坐车的三教九流聊过人生。现在,他开着一辆单班出租车,早上六七点出车,想几点下班就几点下班。挣钱多少不重要,重要的是学会知足。他说,皱纹是从心里长的,不是从脸上。

 

以下为余波口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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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不用摇号,也不限号,就能天天开着车在路上跑”

 

我叫余波,北京人,是一名的士司机。小时候是在西单北大街57号的大杂院儿长大的。17岁被分配到西单菜市场,在大肉组当售货员。后来得了腰椎间盘脱出,鞠着躬进的医院。出院后不能站柜台,三个月学了车本儿,给人当过专职司机,后来开始开出租,转眼已经23年。

 

有乘客看到我工作牌上的照片,问我,师傅你为什么笑得这么灿烂?我说,因为我喜欢我这工作。什么是最幸福的事儿?一生中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,那就是最幸福的。我从小就喜欢玩车,长大能从事这行,我觉得特别特别幸福。而且现在更幸福呢,我不用摇号,也不限号,就能天天开着车在路上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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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开的第一辆车是黄“面的”,老百姓说的“蝗虫”,那会儿街上全是这个,10公里以内10块,再往后1块钱1公里。这种车车况非常次,是滑拉的侧开门,每次我都要提醒乘客下车把车门关好。有一回,下完乘客忘说这句了,直接从长安街奔建国门桥,到桥上才看见一侧车门没关,我下意识点了一脚刹车,六十迈的速度,门直接飞出去了,吓得我把车停在建国门桥上,下去捡门。

余波最早开的黄“面的”模型。车模的车牌号也是当年的实际车牌。新京报记者张维摄 


那会儿市场上已经有夏利了,我们的黄“面的”过了早晚高峰根本没人打。

 

不到一年,“面的”报废了,我换了一辆夏利,因为夏利有空调,后来还换过富康,这两种都是10块钱起步,富康每公里1.6元,夏利每公里1.2元。再到后来就是现在开的北京现代伊兰特。

 

我们这职业最辉煌的时候是我开夏利那会儿,一个月挣一万,给个部长都不当。举个例子你感受一下,买夏利的时候借了7万块钱外债,10个月还清的。后来一直也挺好,一个月挣五六千都跟玩儿似的。

 

打车软件出来以后,我们的收入下降了三分之二,都是网约车给闹的。现在很多人都养成了手机打车的习惯,乘客都不站马路边了。现在马路边只能拉到一种人——老头儿老太太。他们不会用打车软件。


余波这些年开过的出租车模型。新京报记者张维摄


现在除去三千多块的份儿钱,我一个月差不多收入三千块。我一般早上六七点出车,下午几点想回来就几点回来,有时候中午吃饭喝点小酒,下午就不出去了。人活着,自由最宝贵,多少钱都买不来。

 

挣得少?那没关系。人活着得有够。我顿顿吃鲍鱼是吃不起的,但顿顿吃带鱼我就吃得起了。年轻时我也玩命拉活儿,每天除了半小时吃饭,剩下23个半小时都在出车。现在年纪大了,不行了。别光想着挣钱了,挣的钱都给医院奉献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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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在台上我万众瞩目,下了台还是出租车司机”

 

很多人知道我是因为《我们是的哥》这首歌。

 

其实我打小就喜欢唱歌。在西单菜市场工作时,我就参加过北京的唱歌比赛。1995年参加北京出租车司机卡拉OK大赛,得了三等奖。后来还用开出租一年的钱,买了一套发烧音响,录自己唱的歌,放给乘客听。


每天拉活儿,一天到晚油门刹车的,只能坐里头,挺枯燥乏味的,唱歌是我给自己找的乐儿。有一回拉活儿,我看到“百姓录音棚”的广告,隔三差五就去录。录音师说,你可以写一首自己的歌呀。


▲余波出的唱片。受访者供图


我每天收车前把当天的感受记录下来,三个月后,《我们是的哥》出炉了。别人是十年磨一剑,我是十年磨一首歌。这首歌从的哥圈子很快被更多人知道,后来我还签了唱片公司,陆续也有很多电视节目来找我,我成了半个公众人物。

 

印象最深的是,有一年,我去陕西广播电台录制TAXI春晚。在节目里,我无意间说了一句:“一会儿录完节目有人请我吃羊肉串吗?”凌晨一点多,节目结束,我从电台出来,外面还下着小雨。好家伙,黑压压一片出租车,把路都堵了,排着队在等我。我没想到有那么多司机过来,那是我最感动的一次。

 

以前我的生活只有拉活儿。走红以后除了参加活动也是拉活儿,没别的。要说生活有什么改变,那就是我去了一些以前从来没去过的地方,因为受邀录制节目,我去过了上海、深圳、西安、南京、合肥,也感受了一下飞机和高铁。

 

我知道很多和我一样的出租车司机,每天载着乘客,路过鸟巢、水立方、国家博物馆,但都没进去过。送了无数人去机场,但自己没坐过飞机。这多搓火,看得见摸不着啊。不瞒您说,作为北京人,我从没上过天安门城楼去看看,也没去水立方里游游泳。有一年参加一节目,说复赛在人民大会堂办。可惜我没过关,不然也能进人民大会堂里瞧瞧了。

 

有乘客问我,你为什么不向娱乐圈发展?我说我要去娱乐圈发展,您今儿就坐不上我的车了,我就是一歌手了。我为什么不去?唱歌好的比我多得是,要真去了娱乐圈,我就是垫底的。宁为鸡头不为凤尾,我要当司机里唱歌最好的,歌手里开车最棒的。我可以在舞台上做到万众瞩目,下了台,我就是一出租车司机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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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皱纹是从心里长的,不是从脸上”

 

如果天天出车,每天拉20个人,一个月就是600人,一年7200,这23年,我也拉过小二十万人了。首都体育馆开演唱会能容纳多少人呀,坐我车听我歌的观众得有多少?


这些年,什么三教九流我都拉过。我见过晚上拎着剩菜剩饭回家的小明星、分手后在车上痛哭的小姑娘,还在半夜帮着和媳妇吵架无家可归的中年男人找地儿住。


▲余波汪峰同台。受访者供图


碰上外地家长带小孩玩儿的,我考小孩一个字,要是答出来,车钱就给免了。zier怎么写?不会吧。这是刘墉创立的。传说乾隆年间,一次乾隆坐船过河,揪芦苇,发出zier的声音,问和珅这字儿怎么写,和珅不会,刘墉就发明了一个,左边提手,右边上草、中水、下土。

 

很多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,都怕司机绕路、乱收费,我就用这种方式先拉近了和乘客的距离,这也是我给自己找乐儿的方法。2008年那会儿,我还给乘客提问奥运知识:奥林匹克精神是什么?奥林匹克运动的创始人是谁?篮球场馆在哪儿?乒乓球场馆在哪儿?答上来车费就不要了,还真有免过车费的。

 

最常介绍的是北京的地理文化。九门是什么,一般人都不知道吧。运酒的车走崇文门,运水的车走西直门,运煤的走阜成门,运木头的走东直门,运粮的走朝阳门,打仗出去走德胜门,预示着得胜。

 

北京哪里好玩儿?天安门故宫你得去吧。景山也得去瞧瞧,那里有棵歪脖子树。北海公园有著名的九龙壁,世界上最小的古城堡在北海南门外,不知道吧?看看去。颐和园得去吧,万寿山、十七孔桥、石舫、长廊,您别走马观花,长廊上面的每幅画都不一样,您自己看看去……

 

北京哪里好吃?护国寺小吃,豆汁儿、焦圈儿、咸菜丝儿,这仨必须一块吃。北京烤鸭,必须是人等鸭子,不到十分钟就上来,那都是假的,不是正宗烤鸭店……

 

碰上北京人,可就不聊这个了。换个话题,您家住哪儿啊?拆迁了没有?分多少钱?您家摇号摇上了吗?

 

时不时上来一乘客,问我是不是电视上那谁谁谁。堵车的劲儿一下就过去了,跟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。还有要签名、要合影的,那能高兴一整天!

 

不想听唠嗑,也不想听我唱歌的人很少,主要在晚上。尤其是国贸那边拉的乘客,他们一上车就说,师傅您把声音调小点,我想睡会儿。我知道他们白天工作已经很累了,上车以后就想休息,也就不吭声了。

 

其实干什么工作都是有苦有乐。昨儿还有一乘客跟我说,每天一睁眼就得欠钱。我说,谁不是啊,干着活儿才有工资呢,没人一睁眼就有人给你钱吧,老想那些干嘛呀。人活着就是靠心态。心态老了,再怎么化妆都没用。皱纹是从心里长的,不是从脸上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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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见证了三环、四环、五环、六环的建成”

 

每天开出租车在北京大街小巷奔波,我的前挡风玻璃就像16:9的宽荧幕似的,我通过它看到北京的变化,也见证了三环、四环、五环、六环的建成。

 

平房没了,高楼大厦越来越多了。我刚开出租那会儿,国贸一期都没有,后来国贸三期是北京最高的建筑。再后来就是中国尊了。我去央视录节目那会儿,中央电视台还在西三环军博那块,现在有了“大裤衩”。四环十八里店的高架桥是我看着架起来的,合龙那天我还去拍了照。长安街上首都电影院没了,建起了国家大剧院,我们叫“鸟蛋”。老百姓调侃说,“鸟巢”之后下了个“鸟蛋”,落在了长安街上。

2008年08月25日,即将合拢的中央电视台新址。图片来自视觉中国


车是越来越多了,路越来越堵了。现在北边特别堵。你要去北边办事,一天能办一件。要是在南边,一天能办五六件。

 

都说我们司机最不喜欢去首都机场。为什么?排队四五个小时也不一定能拉个大活儿。2008年那会儿,机场有规定,乘客去的目的地,如果往返距离在40公里以内、时间不超过1小时,我们可以回到机场重新拉活儿,不用排队。那会儿还行。现在你去机场高速看看去,从早到晚,中午也得算上,只要走老高速,没有不挨堵的,一堵能堵到五元桥。我要真拉个望京的,1小时我能把人送到地儿都不错了。

 

堵车都堵出歌儿来了。我写过一首歌叫《堵车别堵心》。“东西三环南段走得比蜗牛还慢/还有西直门和德胜门那由北向南/放眼看看身边的名车好汉/宝马奔驰飞过去也是很难……”



前两年,我还玩上了航模。为什么?地上堵车,但是天上不堵机呀。

 

有时候我都想着去拍一部自己的电影,就讲我从小到大的故事。最后一幕我都想好了。


我在首都体育馆里开了一场自己的演唱会。演唱会结束后,观众散场。等人走得差不多了,来了一辆出租车,我开的,载上了最后一位乘客。这位乘客坐在后排。突然,她探着头说:“咦,你是刚唱歌那司机吧?”


我看着后视镜,说了俩字:


你猜。


值班编辑 一鸣 楠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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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部分首发自新京报公号“剥洋葱people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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